自贡高新开发区征地调查:一块纠缠12年的地皮

作者:赵凌  发布时间:2010-03-04 11:18:50 点击数:
导读:自贡高新开发区征地调查:一块纠缠12年的地皮  农民集体土地转为建设用地的过程,应当是农民分享工业化、城镇化成果的过程,应当有利于增加而不是损害农民的利益,应当有利于缩小而不是扩大城乡差距。  &mdas…

自贡高新开发区征地调查:一块纠缠12年的地皮

  农民集体土地转为建设用地的过程,应当是农民分享工业化、城镇化成果的过程,应当有利于增加而不是损害农民的利益,应当有利于缩小而不是扩大城乡差距。

  ——温家宝总理在20041214日全国深化改革严格土地管理工作电视会议上的讲话

  头疼的继任者

  不到40岁的杨立平像一个救火队员,满脸疲惫。

  他是四川省自贡市高新开发区管委会的党委书记,从前年3月上任开始,就不停地“灭火”:开发区内的农民总在找他控诉,还动不动到北京上访;新闻媒体经常要过来曝光,还有一些声称要“揭短”的律师,也时常在他身边出没……

  这一切麻烦纠缠,都来源于12年前———1992年,原为蔬菜基地的大安区红旗乡的7000亩地被征了,开发成现在的市高新开发区。从此,开发区的各位继任领导,都陷入无尽的烦恼。

  每个周五,杨立平按规定要接待来访群众——不出意外的话,来的绝大多数是开发区内的失地农民——他们的倾诉12年来都一样:开发区掠夺了我们的土地,现在没法子活了。

  杨立平也没法子,这些都是在他任前发生的,他也只能是老生常谈,把曾经说过不知多少遍的政策和解释拿来宣讲一通。

  但没用,下个周五,农民们还会准时到来。杨书记和农民们无法让彼此满意,只好不厌其烦花大量时间相互诉说。

  时间对这些失去土地的农民而言,已经不再有意义,反正他们现在没活可做,即使诉说得不到回应,起码还有个希望。可作为一个开发区书记,杨立平还需要极大的耐心,才能应对这样乏味至极的谈话。

  农民显然不满足于这样的对话,开始找开发区的上级,找记者。在杨立平任上的2003年和2004年,自贡成为记者频来、被曝光最多的地方,其中还包括中央电视台这样的权威媒体——这是自贡建市65年来没有过的。

  有人认为这是当地农民的进步,是自我维权意识提高;也有人认为,这是一些“刁民”,别有用心。

  无论怎么认定一个征地纠纷,纠缠了12年,也许是当初谁都想不到的局面。更难办的是,长年积累下来的矛盾和情绪,如何化解,按当地一位官员的说法,“是个考验智慧”的问题。

  民风是怎么“改变”的

  在自贡,老一辈人都说当地民风一直都是挺淳朴的,老百姓也很听从政府的号召。

  61岁的吴基祥告诉记者,上世纪60年代中期,为了扩大可耕种良田,他们这一群人在政府的号召下,开展了一场大规模的“改田改土”运动。吴基祥至今清楚地记得,当年二十出头的他,为了改土,到距离土地一公里外的釜西河担沙子。据记载,仅1965年到1966年,自贡共完成土改田2048亩。

  当过生产队长的陈志来(化名)说,1980年代初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制时,整个红旗乡的农民都高兴得不得了。他记得乡政府开了会,领导说承包的土地30年不变。全乡家家户户连中午饭都顾不得吃,立马在各自承包的地里拔草开垦。

  6年后,承包鱼塘的陈志来成了全乡养鱼能手,1988年他盖起了两层楼,共计12间房。当时他是红旗乡第一个盖楼的人。

  红旗乡20年前就被划为蔬菜基地,农民关心的一直只有蔬菜价格和土壤质量,有的村子,农民的人均年收入可至两千元。

  1990年代以前,自贡市作为地方政府,在农村土地问题上并没有什么决定权,作为中央政策的执行者,一直按部就班,不超越权限。红旗乡农民吴基祥回忆,当时土地管得很严,不能乱动。

  进入1990年代,沿海地区的改革开放和邻市发展,让自贡倍感压力———不靠海、不沿边、交通不发达———靠什么发展?

  自贡政府决定借鉴沿海发展经济的先进经验———筹建经济技术开发区。市政府最终决定选址汇东,这里正是红旗乡所在地。

  对这里的农民来说,一场巨大的命运改变即将到来。

  19925月,一位四川省领导到自贡当即拍板,省里正式批准建立自贡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。自贡的年鉴上有这样的记录:“这是市委一班人渴盼了两载、奔波了两载的大事。”多家媒体在调查中都发现,为了顺利征到土地,政府颇费了一番心机。在农民不知情的情况下,自贡市高新开发区、自贡市国土局和红旗乡的土地协议却已签定。

  政府的解释和农民的质问

  对突如其来的改变,农民们连地里的农作物都来不及采摘,仓皇中就被安置到了简易的周转房。在周转房里,他们平均度过的时间是5年。

  从1993年大规模征地开始,农民对开发这块土地的每一个环节都充满质问,但当地政府却提供了另一套逻辑。

  农民问,为什么征地之前没有详细的建设项目和计划,而是先征了再说?

  自贡市土地储备中心主任负责人说,所谓统一征地,就是“打捆征地”,按照规划一次从集体组织征来,等有项目的时候再作安排。

  农民问,为什么连四川省同意征地的审批文件都没有,就开始征地?

  开发区管委会的负责人说,1992年到1999年间,各地开发区都在兴起,早期程序上的确有所不规范,但后来就严格了,补办了……

  农民拿到统一的8000元安置费感到恐惧:这点钱就是他们失地失业的全部补偿?以后的日子怎么过?

  当地政府说,按照1999年前的土地管理法规定,这是你们应该得到的钱。而且已是很宽松的政策,8000元甚至比沿海的标准都高。如果严格执行国家的标准,按产值来算,每人不足5000。但按照四川省规定的补偿,每人的补偿在8000元至4万元。

  自贡市政府1993年第75号文件规定,征地房屋拆迁只能按农村标准来赔偿,这与城市居民拆迁标准相差5倍以上。居民们问:自己不是已经农转非了吗,为什么不能按城市标准补偿?当地政府解释,拆迁是征地工作的延续,当初按农村住房报建的,只能按农村拆迁标准赔偿,不随房主身份变化而改变。

  更多的农民搞不清楚这些法规条文,他们只是直观而本能地感到生活变糟糕了,他们变得有意见,到处上访。

  生存状况

  在这场浩大的造新城运动中,农民和当地政府有了深深的误解,尽管当地报纸称这次建城“对自贡经济的发展是一次伟大的建设”。

  1994年,因承包鱼塘而先富起来的红旗乡农民陈志来,眼看着自己1988年亲手盖起的两层小楼哗啦啦地倒在了地上。告别了自己的地,他被安排到了谢家坝的安置房中。

  他一直赖以为生的鱼塘还没有来得及周转,便被人放干了水———规划中这里是一条路的位置。鱼塘的对面是自贡最高档的蓝鹰花园小区,门口的保安指着他那已经枯竭的鱼塘背后的山坡说,这里将建一个公园。

  5年前,时年9岁的叶娟随全家离开了会溪村,被迁至陈家湾周转房93号居住。没了鱼塘和果树后,叶家摆起了水果摊维持微薄生计。拆迁者曾许诺在他家原址盖起工厂后,全家可以在此上班———但工厂一直没有。

  据自贡市政府提供的数字,在周转房居住期间,有4人身亡。其中两人是因在如厕途中路险摔倒,不治而亡。

  在红旗乡的农民都腾出土地的时候,政府说开发区建了工厂,他们就可招工———但10年过去,在他们原来的土地上,出现的是商店、商品房区和从老城搬来的市府。

  几年来,当地政府一次次地解释———“会有的,一切都会有的”。

  市政府旁边一块面积71亩的土地,1995年征用后抛荒长达9年。20043月,自贡市国土局公告拍卖此处为商住用地,起拍价每亩60万元。

  从公开的数据看,当地政府好像是做了赔本买卖:开发区共征地7775亩,其中经营性出让土地3439亩,经营性用地获取收益2.9亿元,补偿费2.2亿元。而10年来,政府在开发区投入基础设施资金就达4.7个亿。

  但已经公开的事实是,3439亩经营用地通过三个渠道被流转:

  一是政府将1600多亩土地转让给高新开发区管委会下的直属企业“汇东发展股份有限公司”,由其经营和进入二级市场。

  二是将1307亩土地,转让给红旗乡政府的直属企业金马公司,由其经营转让。

  剩余的400多亩地,由国土部门管理。

  农民们又发现问题了:为什么汇东公司的董事长由当时的管委会主任侍俊兼任?

  为什么金马公司的董事长一直由红旗乡原乡长、党委书记陈文贤兼任?

  现已升任副市长的侍俊解释说:“工作需要,我当时是兼职不兼薪,也没有股份,只是干活。我可以保证地说,我和市里面的任何领导,都在里面没有股份,决不是外面说的那样一次分红几百万。”

  12年纠缠的“成果”

  在这个花十年心力造就、留下一堆纠缠的新城里,除了商店、办公楼和大马路外,看到的大多是闲置的商品房和荒芜的土地。

  一些农民在这些土地的地边上偷偷种上了一些菜,侥幸地希望能有所收获。

  而开发区能给当地提供多少财富呢?

  官方提供的“自贡开发区成就”数据显示:2003年开发区的财政收入为8816万元;从1995年到2003年,税收总额累计3.69亿元。

  自贡市政府一位官员说,他们正在筹建一个同样有10平方公里规模的板仓工业园区,这是自贡正在奋力推进的“二次创业”。

  去年4月国家清理整顿开发区的运动中,自贡高新区得以保留。

  20041221日,自贡的夜晚,釜溪河穿城而过。这个晚上,已经4年无事可做的李珍,在周转房里看着儿子写作业,她一脸的茫然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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